《绍兴文理学院报》  
上一期    下一期

浅说王羲之的誓墓归隐

   期次:第20期   作者:●钱茂竹   查看:219   

文章概述了右军将军王羲之辞职隐退的原因,包括与顶头上司王述矛盾激化,安贫守约的性格,对仕途厌恶和对道教养生的向往,特别是对书法艺术的追求,使他决心告别官场,过上与山林为伍的隐居生活。





  永和十一年 (355)春,一个惊人的消息在会稽郡城内外、建康朝廷 上 下 传开———右军将军、会稽内史王羲之辞 职 隐 退了,而且态度是如此坚决,绝无回旋之余地。他在内史任上干得好好的,民众拥戴他,同僚信任他,家庭也和谐融洽,身体虽然不很强壮,但年仅53岁,精神仍旺盛,为什么辞去官职,一定要隐退呢?
  一个直接的原因,是王羲之与顶头上司王述“情好不协”,矛盾激化,而以辞职来表达愤慨内心,来维护自己为人的尊严。
  王述,字怀祖,与羲之同年,而且其先祖与羲之之先祖为兄弟,即秦国大将王离之子。王离被项羽俘虏,其一子王化逃至琅琊,遂为琅琊王氏,另一子王威逃至太原,遂为太原王氏。瓜延藤蔓,经四五百年,这两王氏均为当地望族,当然岁月悠远,两地不再以亲属相处了。王述之祖王湛,字处冲。《晋书》有传,云:“少有识度。”父丧,居于墓穴,阖门守静,不交当世。他学问深邃,剖析有理,微妙精当,使其侄子王济“心形俱肃”。时人谓湛上方山涛不足,下比魏舒有余。他历任秦王文学、太子洗马、尚书郎、太子中庶子,出为汝南内史。王述的父亲王承,字安期。《晋书》本传称他:“清虚寡欲,无所修尚。言理辩物,明其指要而不饰文辞,有识者服其放而能通。”他在青年时,就知名于世,永宁初为骠骑将军。时天下将乱,他早意识到朝廷应该南迁江左,就以司空从事中郎身份到建康,“预通大驾”后,赐爵蓝田县侯,又为东海王越之记室参军。司马越很看重他,对儿子说:“王参军人伦之表,汝其师之。”后来任东海太守。他“政尚清净,不为细察”,宽厚人望,为民称道。不久为元帝镇东府从事中郎,众亦“咸亲爱焉”。本传云:“渡江名臣王导、卫阶、周觊、庾亮之徒皆出其下,为中兴第一。”所以王承是东晋王朝的名臣,位高而声望大。王述就出身在这样一个望族而名士华阀之家。本传记他三十岁之前也是一个知礼有名的人:“少孤,事母以孝闻。安贫守约,不求闻达。性怡静,每座客驰辩,异端竞起,而述处之恬如也。”年三十,尚未知名。王导辟其为中兵属,对庾亮说:“怀祖(即王述)清贞简贵,不减祖父,但旷淡微不及耳。”王导真是有知人之明,知王述为人不够旷达淡泊。他心地偏狭,又不甘寂寞。他还是一个偏急的人。《晋书》本传记一事:“尝食鸡子,以箸刺之,不得,便大怒,以掷地。鸡子圆转未止,仍下地以屐齿踏之。又不得。嗔甚,复于地掇内口中,啮破而吐之。”后来王述出补临海太守,迁建威将军、会稽内史。在会稽内史任上,其母亡故,王述按制丁艰去职,故朝廷以王羲之为会稽内史。王述家在山阴城外十余里,这是一个不小的庄园。他清谈绝伦,宾客往来不绝。王羲之到任后,出于礼貌,就到王述家吊唁拜让。王述很高兴,希望羲之能经常去他家。
  但他心术不正,常以自我为中心,利用别人达到自己的目的。当时王羲之在朝野已有较大声望,他盼望羲之能不时到家,于是每日让家仆洒扫庭院,以备迎候,每当闻车铃声,以为羲之来了,就立亭中迎接,不见羲之便失望。时间一长,由失望而怨恨,转而成了愤恨,进一步就要以报复来泄愤了。而王羲之呢,他性格耿直,对于不喜欢的人,不会假装热情,更不会去假意讨好。本来两人“情好不协”,现在就更心有芥蒂,不去会见他了。王羲之心地善良,认为仅此而已,不去访迎也是常有的事。他绝不会想到对方睚眦必报的阴暗心理。
  永和十年(354),王述丁忧毕,时司马昱当政。也许是前不久(353年)司马昱让殷浩出征北伐,而王羲之笺司马昱,陈说利害关系,反对此次北伐,由此得罪了司马昱。而这时司马昱提拔王述任扬州刺史。当初王羲之常对宾客说怀祖以后可做尚书,到老可做仆射,地位已是很高了,现在王述“蒙显授,羲之耻为之下。”因为会稽郡正属扬州管辖,王述就成了王羲之的顶头上司,两人由平级而成为上下级。当王述由山阴起程赴建康时,与会稽郡官员一一告别,唯独对王羲之“临发别而去”,这就明显地给羲之一个难看,也预告他的报复行为就要开始了。羲之是十分天真的,他认为王述只会仅此而已。但不久见到王述多次来会稽巡视刁难王羲之,这使王羲之感到麻烦来了。俗话说惹不起,总躲得起,你是扬州刺史正管着会稽郡,我不如将会稽郡与扬州脱钩,归属为前不久议论过的越州呢?你管不着,我就安分了,井水不犯河水,不就太平了吗?于是他专门打了报告,并派专人到朝廷送禀。岂知使者拙于言辞,被人几次询问就讲不出道理来。其实改变地方州郡隶属关系岂是一个报告就能了结的。这时一些人以此嘲讽羲之,引为政坛上的一个笑柄,此后,王羲之要求改变会稽郡隶属关系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也有一些人认为这只是两个人的一时误会,不会有大事,因此也不加重视。此时,王述却看准机会进一步报复,以州刺史身份来会稽郡,尤其考察刑法诸事,而主者“疲于简对”,这给王述抓住了辫子。他又借北伐为由向会稽郡征用大量军用粮米。对此种行为,羲之深耻之。他是一个孤高不羁的人,受不得这种窝囊气,不会摧眉折腰去侍奉他们。他召集子女,愤慨地说:“我不比怀祖差,而现在与他地位相差悬殊,这是由于你们不及坦之(王述之子)的缘故啊!”这是有点冤枉子女的,其实当时凝之、徽之、桢之、操之等已进入仕途,任职不低,崭露头角,为世人尊重。羲之的话其实不是责备诸子,而是内心痛苦和愤懑的发泄,是对王述卑劣行为的斥责。
  在极度愤慨走投无路之中,他想到了隐归一计,这是历史上士子穷竭之时的一条通行的出路。但王氏家族的祖训是不让羲之不仕的,因此如何面对列祖列宗,面对永眠于地下的父母呢?羲之是一个孝子,他对父母是有承诺的,但现实却逼得他改变自己的生活道路,且是中道而改途,就必须先行祷告父母,表达自己无可奈何决绝的内心。所以,王羲之就采用了去父母墓前发誓的形式。自任会稽内史后,他已将父母之墓迁入山阴,逢年过节可至坟前凭吊。现在他只好又一次告奠父母了。
  时年三月九日,他带了妻儿来到父母墓前并自誓。《晋书》本传论记了他的自誓文:“维永和十一年三月癸卯朔,九日辛亥,小子羲之敢告二尊之灵:羲之不天,夙遭闵凶,不蒙过庭之训。母兄鞠育,得渐庶几。遂因人乏,蒙国宠荣。进无忠孝之节,退违推贤之义。每仰咏老氏、周任之诫,常恐死亡无日,忧及宗祀,岂在微身而已!8是用寤寐永叹,若坠深谷。止足之兮,定之于今。谨以今月吉辰,肆筵设席,稽颡归诚,告誓先灵。自今之后,敢渝此心,贪冒苟进,是有无尊之心而子也。子而不子,天地所不覆载,名教所不得容。信誓之诚,有如嗷日!”誓言简扼回忆了自己的过去,阐述了辞官致仕的原因,表达了归隐田园的决心,感情深沉而悲庄,态度沉着而明断。似有无数情事要向父母诉说,现在内心已决,极无余地可回旋,正如《晋书》传述:“朝廷以其誓苦,亦不复证之。”“苦”即誓重,誓诀别。誓墓后,王羲之就交还了印信,搬出了官邸,回到儿孙满堂的家中,很快过上了归隐生活。
  不过王羲之誓墓归隐还有其内在原因。内因大约有四。首先是他的思想信仰与仕途遭际。王羲之是深爱老庄思想的玄学门徒。“王氏世事张氏五斗米道,凝子弥焉。”东汉张道陵(94—156)首创五斗米道,其孙张鲁曾据汉中建立政教合一的地区性政权,达三十余年。五斗道是道教中最早的一种,尊张道陵为天师,故又称为天师道,奉老子为教祖。《老子》五千言为主要经典,故在广大民众和读书人中颇有影响。张道陵曾任巴郡江州令,后弃官隐于北邙山,学长生之道,以后又借托太上老君,作道书二十四篇。五斗道的这些教义和在群众中的影响当然亦为羲之深知,且愿为躬行之。特别是张道陵先仕后隐的经历,不会不对他产生影响。而辞官便可全身心地投入于此种以老庄哲学为指导的道教生活了。其次,他起家“秘书郎”以来近30年,对官场的尔虞我诈、你争我斗、煽风点火、拉帮结派、贪污腐化、违法乱纪、拥兵自重、割据叛乱等种种污行罪恶,乃是痛恨切骨,因此在“素自无廊庙志”的基础上,如今是付于行动的时候了。他恨黑暗的官场,厌倦当世为官。他唯恐退而不及,躲而太迟,俗谓是非要避抽身早,祸福得免须知时。“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他自感已达到“知还”的时候了,如果再深陷下去,耽误下去,就会“忧及宗祀”了。所以他下决心,乘机辞官,“止足之兮,定之于今。”如果延误时机,贪冒苟进,则会“若坠深谷”而不能自拔。第三,我觉得与他此时健康原因有关系。《晋书》本传记他“称病去郡”,这既是辞官借口又是身体实情。他信奉五斗米道,服食采药,结果损伤了自己的身体。羲之晚年体弱多病,但他仍想用道教的养生方法来挽回健康。但在官职任上不说日理万机,也是责在双肩。他又是一个爱民清官,以民为本,解民之忧,济民之困的人。然朝廷赋役重重,法制苛繁,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他无力补救民瘼,无法医治社会痼疾,内心充满着矛盾和痛苦,“铁肩担道义”,他自感不是铁肩,无法担负起天降之大任,如此则更感心机焦虑,心力交瘁,而于健康更加有害,道教养生主一个“静”字,心意烦乱,又怎能安心安静呢。故权衡利弊,对自己讲,还是弃官归隐为好。
  第四,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或称内动力,就是他的书法历程。当世和后世不少论者认为王羲之的书法以50岁左右即到会稽内史时为其后期,而后期书法为其成熟期,到达了随心所欲、精进登峰程度。作为一个艺人,特别是如王羲之这样一个匠心独具的天才大家,此时也感到只有书法才是自己的生命活力之所在,是自己日常生活的最大兴趣,最高追求,最迫切的崇高事业,因此也需要全身心投入,一心一意践行,摆脱一切烦事俗累,而致力于书法艺术的进击中。既有此良机,又何不弃官归隐,以书法而终身呢?因此专事书法的内心企求,使他产生此路不通那路通,塞了仕途书途通的思想,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这样,这全新的人生道路使他毫不犹豫地走上了归隐山林之途。
  可见,王羲之的誓墓归隐是客观因素和主观因素相结合的产物。王述的由“情好不协”到打击报复使王羲之自尊心大受损伤,王羲之对官场的厌恶与对道教养生的向往,特别是对书法艺术的进一步追求,使自己找到了另外的生活道路。这样他就坚决地告别了自先祖以来一以贯之的官宦生活,而过上与山林为伍的隐居生活了!

绍兴文理学院 版权所有    在线投稿 

北京华文科教科技有限公司仅提供技术支持,图文与本公司无关

京ICP备12019430号-7

本期已有21621次访问,全刊已有7397243次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