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文理学院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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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南镇祈雨与“岩中花树”说●天 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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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礼》称会稽山为全国四大镇山中的第一镇山,因位于华夏的南方,故又称“南镇”。王阳明在会稽山阳明洞天筑室修道,还经常和友人、弟子在附近的南镇殿(明代)游览并随地指示。如弘治十六年(1503)夏天王阳明因时任知府佟珍的请托作了《南镇祷雨文》。嘉靖初年和友人、弟子在南镇留下了阳明心学乃至中国思想史上著名的哲学命题———“岩中花树”说。

南镇祈雨与“诚意说”的萌芽

历史上所谓的镇山,不仅仅指一座山峰或一条山脉,从某种意义上说,镇山更是一方的主山,亦是疆土或行政区划的代称。千百年来,历朝帝王和地方州官在镇山立祠建庙,封禅祭祀,代代不绝。南镇会稽山即是其中之一,万历《绍兴府志·山川志》亦载:

旧经云:会稽山,周回三百五十里,盖总言东南诸山之隶会稽郡者,如晋王彪之《刻石山赞》云:会稽刻石山,宋《何胤传》云“居会稽秦望山,然则刻石、秦望皆可以会稽山名之。”《泊宅编》:会稽,东南巨镇,对案梅李尖,其周回六十里,此又兼言宝山也。然则会稽山云者,诸山之通称尔。

该记录源自嘉泰《会稽志》。广义上的南镇会稽山,是“周回三百五十里”的东南诸山的通称,也有狭义称“其周回六十里”。明嘉靖薛应 在《会稽山志》中亦载:“会稽山在县东南一十二里,古防山也,经史地志得览观焉”。可见,南镇会稽山是一片连绵数十里的群山,包括诸如秦望山、云门山、何山、若耶山、鹅鼻山等绍兴南部诸山。但若从历朝帝王和地方州官立祠建庙的视角看,南镇会稽山仅指绍兴城东南的宛委山、石帆山、香炉峰等区域范围。

南镇会稽山,无论是自然景观还是人文史迹,在史料中多有记述。南宋陆游登临会稽山时有“稽山何巍巍,浙江水汤汤”的感怀。明初刘基在《会稽》一诗中又有“会稽南镇夏王封,蔽日腾空紫翠重”之句。王阳明对南镇会稽山也是极尽赞美之词:

会稽素号山水之区,深林长谷,信步皆是,寒暑晦明,无时不宜,安居饱食,尘嚣无扰,良朋四集,道义日新,优哉游哉,天地之间宁复有乐于是者!

王阳明对南镇会稽山推崇至极,也将此山作为朋友、弟子论学的重要场所。弘治十五年

(1502)八月,王阳明“告病归越,筑室阳明洞中”,开启了他在宛委山阳明洞天的养病和修道生涯。第二年即弘治十六年(1503),王阳明应时任绍兴知府佟珍之托,撰写过《南镇祷雨文》。其文为:

惟神秉灵毓秀,作镇于南,实与五岳分服而治。维是扬州之域,咸赖神休,以生以养。凡其疾疫灾眚之不时,雨 寒暑之弗若,无有远近,莫不引颈企足,惟神是望。怨有归,功有底,神固不得而辞也。而况绍兴一郡,又神之宫墙辇毂之下乎?谓宜风雨节而寒暑当,民无疾而五谷昌,特先诸郡以 神惠。而乃入夏以来,亢阳为虐,连月弗雨,泉源告竭,黍苗荐槁,岁且不登,民将无食。农夫相与咨于野,商贾相与憾于市,行旅相与怨于途,守土之官帅其吏民奔走呼号。维是祈祷告请,亦无不至矣。而犹雨泽未应,旱烈益张,是岂吏之不职而贪墨者众欤?赋敛繁刻而狱讼冤滞欤?祀典有弗修欤?民怨有弗平欤?夫是数者,皆吏之谪,而民何咎之有?夫怒吏之不臧,而移其谪于民,又知神之所不忍也。不然,岂民之冥顽妄作者众,将奢淫暴殄以怒神威,神将罚而惩之欤?夫薄罚以示戒,神之威灵亦即彰矣。百姓震惧忧惶,请罪无所,遂弃而绝之,使无噍类,神之慈仁固应不为若是之甚也!夫民之所赖者神,神之食于兹土,亦非一日矣。今民不得已有求于神,而神无以应之,然则民将何恃?而神亦何以信于民乎?

某生长兹土,犹乡之人也。乡之人以某尝读书学道,缪以为是乡人之杰者,其有得于山川之秀为多,藉之以为吾愚民之不能自达者,通诚于山川之神,其宜有感。夫某非其人也,而冒有其名,人而冒以其名加我,我既不得而辞矣,又何敢独辞其责耶?是以冒昧辄为之请,固知明神亦有所不得而辞也。谨告。

祈雨,又叫求雨,即因地久旱而求天神降雨,此俗在中国历史上由来已久。官方祈雨又称“雩祀”,是通过设立神坛、供奉祭品、敬献祭舞、宣读祭文等祭祀行为和礼仪活动,以祈求上苍降雨,祓除旱魔。明代绍兴官方祈雨所设的祭坛设在南镇。王阳明在文章一开始就从神灵管辖和职责以及灾难来临时百姓企盼的角度引入与南镇神灵一系列诘问,据理力争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神灵都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保佑一方百姓免受饥馑之苦。从文中“入夏以来,亢阳为虐,连月弗雨,泉源告竭,黍苗荐槁,岁且不登,民将无食”的表述看,王阳明该文作于盛夏。

绍兴知府佟珍曾派两名官员向王阳明请教“致雨之术”,这在王阳明《答佟太守求雨》一文中有载:

昨杨、李二丞来,备传尊教,且询致雨之术,不胜惭悚!今早谌节推辱临,复申前请,尤为恳至,令人益增惶惧。天道幽远,岂凡庸所能测识?然执事忧勤为民之意真切如是,仆亦何可以无一言之复!

王阳明在回复佟太守的信札中引用了孔子对“祈祷”一事的看法,大体表明“官府执事”反躬自省比“方士祷雨”更为有益:

孔子云:“丘之祷久矣。”盖君子之祷不在于对越祈祝之际,而在于日用操存之先。……古者岁旱,则为之主者减膳撤乐,省狱薄赋,修祀典,问疾苦,引咎赈乏,为民遍请于山川社稷,故有叩天求雨之祭,有省咎自责之文,有归诚请改之祷。……未闻有所谓书符咒水而可以得雨者也。……仆谓执事且宜出斋于厅事,罢不急之务,开省过之门,洗简冤滞,禁抑奢繁,淬诚涤虑,痛自悔责,以为八邑之民请于山川社稷。而彼方士之祈请者,听民间从便得自为之,但弗之禁而不专倚以为重轻。

王阳明的回答从孔子祈祷神灵“在于日用操存之先”的儒家思想,在位的各级官吏有“叩天求雨之祭,有省咎自责之文,有归诚请改之祷”,正是儒家“改过迁善”“诚意正心”的基本要求,祈祷鬼神其实是有赖于“诚意”相感的,是一种“天人感应”的天命观。王阳明向佟太守的建议是“诚可通神”,特别强调“诚”的重要性,而不要相信方士所谓的“书符咒水”邪说:

仆虽不肖,无以自别于凡民,使可以诚有致雨之术,亦安忍坐视民患而恬不知顾,乃劳执事之仆,仆岂无人之心者耶?一二日内,仆亦将祷于南镇,以助执事之诚。执事其但为民悉心以请,毋惑于邪说,毋急于近名,天道虽远,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

王阳明最后提到的“以助执事之诚”“天道虽远,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的思想,是后来为佟太守撰写《南镇祷雨文》的缘由,从中亦能更好地获知王阳明早期“诚意”思想的萌芽。王阳明对祈雨所持的立场,表达的是一个积极入世的儒家学者的担当,像祈雨文中“通诚于山川之神,其宜有感”的话,用一个“诚”字贯穿于天理和人心之间,其实也是他晚年思想“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的大儒胸襟。

王阳明这次协助佟太守南镇祷雨是否未成功,还可从他稍后写的《新建预备仓记》一文中得知:

于是四月不雨,至于八月,农工大坏,比室磬悬。民陆走数百里,转嘉、湖之粟以自疗。市火间作,贸迁无所居。公帅僚吏遍祷于山川社稷,乃八月己酉大雨洽旬,禾槁复颖,民始有十一之望,渐用苏息。

南镇盛夏祈雨后,直到八月的秋后才降大雨。在降雨之前,佟太守无计可施,欲建预备仓库积储粮食以备灾荒,并再请王阳明作文以记此事:

于是相率来属某以记。某曰:“唯唯。夫悯灾而恤患,庇民之仁也;未患而预防,先事之知也;已患而不怠,临事之勇也;创今以图后,敷德之诚也。行一事而四善备焉,是而可以无纪也乎?某虽不文也,愿以执笔而从事。”文中提到“创今以图后,敷德之诚也”,是盛赞佟太守料事在先、防患于后的举措,也是为思想百姓竭诚布德的行为。始终不离“诚意”之说。

王阳明早期经“格竹”失败以及沉溺于“佛道二氏”的种种修为,对朱熹将“格物”简单地解释为“格天下之物”早有异议。王阳明认为“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便自有担当了”,他把“格物”看成是一种内在的精神修炼和道德完善的工夫。但一旦从心上做起功夫来,便不得不提到“诚意”二字,因此,他提出:“《中庸》言不诚无物,《大学》明明德之功,只是个诚意。诚意之功只是个格物。”“诚意”就是使意念发于真实,既不自欺,也不欺人。而“物”则指由“意”及其所指的对象相互构成的一个统一体。王阳明在《大学问》又说:“物者,事也,凡意之所发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谓之物。”由此可知,王阳明所谓的“物”,并非是指我们通常所说的物质世界中各种具体的客观实在之物,而是指与人的意识直接相关联乃至主客体相互构成的意向之物。因此,王阳明就把“诚意”置于“格知”之先,他在《传习录中》之《答顾东桥书》中说:

若“诚意”之说,自是圣门教人用功第一义。但近世学者乃作第二义看,故稍与提掇系要出来,非鄙人所能特倡也。

王阳明提倡“诚意反在格知之前”,认为:

《大学》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个诚意,诚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所以提出个诚意来说,正是学问的大头脑处。于此不察,真所谓毫厘之差,千里之谬。大抵《中庸》工夫只是诚身,诚身之极,便是至诚。《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之极,便是至善。

“诚意”虽然是王阳明修身功夫的首要环节,但他不是孤立地讲“诚意”,而是与“格知”联系起来,即前者所述的“只在身心上做”。强调“格物”应在“诚意”的前提下去共同实践,即“知行合一”,才能落到“根源”,不致“茫茫荡荡,都无着落处”。

王阳明作《南镇祷雨文》时正在南镇附近的阳明洞天筑室修道,他的思想正处于由渐悟“佛道二氏”之非转向儒学“复思世用”的时期。王阳明早年此文所说的“通诚于山川之神,其宜有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等的思想,可视之为其“诚意说”的早期萌芽,它与其后“知行合一”“致良知”思想也是一脉相承的。

岩中花树的推定及其思辨

王阳明晚年居越期间,有一则与友人在南镇关于岩中花与心中花的对话。这便是著名的“岩中花树”命题。该命题极具思辨性,也成了阳明心学乃至中国哲学史上的重要命题。其原文如下:

先生游南镇,一友人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这则由王阳明友人指着山岩上的花树而引发一段对答的地点就在会稽山麓之南镇。王阳明友人在南镇庙所看到的山岩到底是什么岩,花树到底是什么花,即对“岩中花树”的推定,阳明研究学者鲜有涉及。

地质学上有一种叫假喀斯特地貌的术语,其表征为:地表形态近似喀斯特地貌,但又不是由可溶性岩石被溶蚀,而是由红色砂砾岩或角砾凝灰岩等河湖相沉积岩被河流切割侵蚀所构成。据地质专家考证,绍兴境内山体的岩石主要是中生代火山喷发物(火山灰为主)沉积的角砾凝灰岩和凝灰砾岩,如节理发育明显,经长期河流的差异侵蚀,就形成了奇特的假喀斯特地貌。南镇庙以南的会稽山这一带山岭的岩性为一亿年前侏罗纪火山喷发期的沉积岩———凝灰砾岩所构成,后期垂直节理、水平节理都有发育,经流水侵蚀切割后,形成奇岩挺立、石洞幽深的假喀斯特地貌。这正如南宋王十朋在《会稽风俗赋》中描述南镇会稽山的许多石景一样:“石伞如张,石帆如扬;石篑如藏,石鹞如翔。石壁匪泥,石瓮匪携;香炉自烟,天柱可梯。”这种由凝灰砾岩构成的假喀斯特地貌所形成的石伞、石帆、石篑、石鹞、石壁、石瓮、葛岩以及香炉峰上的飞来石、风动石、百丈陡壁、天桥等山岩,就是王阳明友人“岩中花树”所指的凝灰砾质山岩。这种凝灰质砾岩为火山碎屑岩,是火山碎屑岩向沉积岩过渡类型。

王阳明友人随手一指的那株生长于岩壁石缝中的花树,有人说是桃花,认为唯有桃花才配得上在中国文化中此时此地此种哲学的审美观照。然而,在历代绍兴方志中,对于山岩中生长桃花的记载并不多见,春天的时候在南镇会稽山一带最为常见的是杜鹃花,俗名“映山红”。嘉泰《会稽志·木》记载:

杜鹃花,以二三月杜鹃鸣时开,一名映山红,一名红踯躅。会稽有二种,其一先敷叶,后著花者,色丹如血。其一先著花,后敷叶者,色差淡。近时又谓先敷叶,后著花者为石岩以别之。然乡里前辈,旧但谓之红踯躅,尚未谓之石岩。不知石岩之名,起于何年。

宝庆《会稽续志·鸟兽草木》亦载有“石岩花”“四时杜鹃花”和“杜鹃花”三种:

石岩花,与杜鹃花本一种。石岩先敷叶,后着花,其色丹如血。杜鹃先着花,后敷叶,色差淡。仲皎《石岩花》诗:繁英历历烁晴空,过了花间几信风。明日画栏供徙倚,却须有句到芳丛。

四时杜鹃花,《平泉草木记》:得剡中之真红桂,稽山之四时杜鹃。

杜鹃花,王十朋《会稽风俗赋》:天衣杜鹃,东山蔷薇。注云:天衣寺有杜鹃花最奇,每岁盛开,观者竞集。越僧择 《杜鹃花》诗:蚕老麦黄三月天,青山处处有啼鹃。断崖几树深如血,照水晴花暖欲燃。三叹鹤林成梦寐,前生阆苑觅神仙。小山拄颊愁无奈,又怕声声聒夜眠。越人谓之映山红。唐僧修睦有《映山红》诗。

万历《绍兴府志·物产志·花》又对“杜鹃花”作如下描述:

杜鹃花,以二三月杜鹃鸣时开,一名映山红,一名红踯躅。会稽有二种,其一先敷叶,后著花者,色丹如血。其一先著花,后敷叶者,色差淡。

由以上绍兴方志记载可知,南镇会稽山一带的杜鹃花,又名红踯躅,常在一年中的二三月盛开。杜鹃分为二种:其一为先敷叶,后著花者,色丹如血;其二为先著花,后敷叶者,色差淡。为了区别这两者起见,在南宋时就已将前者即“先敷叶,后著花者”为石岩花,之所以将前者命名为“石岩花”,是因为它常常在岩壁石缝中生存,即如宋代诗人释仲皎所作《石岩花》有“繁英历历烁晴空,过了花间几信风”之句,就可知这种叫“石岩花”的杜鹃多生于山坡、丘陵、岩崖等灌木丛中,遍布称得上是漫山遍野;又如越僧择 作的《杜鹃花》中有“断崖几树深如血,照水晴花暖欲燃”的诗句,也很明确地描述了在岩崖间杜鹃花的生存状态。因此,王阳明友人所指的“岩中花树”就是先敷叶后著花的“石岩花”,灌木状杜鹃的一种,而并非桃花或其他的花。

这段故事发生在嘉靖二年(1523)至六年(1527)间,此时王阳明的“致良知”思想已日臻圆熟,名声正隆。王阳明与友人等一行正在南镇庙游览,当友人偶尔抬头看到不远处岩崖上长着的一簇花树,颜色也特别鲜艳夺目,刹那间产生了此花究竟是“岩中之花”还是“心中之花”的错觉,遂问之于王阳明。正是王阳明的回答,绝妙地解释了心中花的真谛。

当王阳明友人指着岩崖上的花树发问其“于我心亦何相关”时,更多的是在质疑王阳明“心外无物”的学说。有意思的是,此行南镇,同行之人是“友人”而非弟子,这给后人留下了许多想象空间。既为“友人”,可理解为不一定是王学信徒,故而对王阳明心学理论可以一知半解甚至完全不懂。“友人”此问绝妙,难的是王阳明要如何回答,面对对自己学说似懂非懂之人,要用简单易懂的语言让他理解岩中花乃心中花如此高深的道理,确非易事。但王阳明做到了,“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简简单单三句话,第一句,“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先设定场景为未来之时,心与花落在一个“寂”字上,也即空寂之意,都在一种空寂的状态,心与花没有交集,没有感应,是一种未然之然,各不相关。这个“寂”字所呈现的状态,如同“薛定谔的猫”一样,是一种或然的不定界面。第二句,“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的颜色一时明白起来”,又设定一个场景,人花相见,不是花看到人,是人看到花,产生一个花的形态在脑子里显现出来,于是花的具象出现了,花的颜色显现了,花在此时才是明明白白的花,妙在“一时明白起来”六字,从人花两“寂”的状态刹那转变成“明白”的状态。第三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这是一个结论,在设置人花的两种状态后,从空寂到明白,自然导出这个结论。表述“不在你的心外”,不表述“便知此花就在你心内”,这又是一种空灵。“在你心内”是实的,锁定了“是”这种状态。“不在你的心外”是虚的,可以有更多“在哪里”的联想。如此简短的南镇答友人问,触发并诞生了“岩中花树”这一哲学命题。其产生之初的或然性,发问的刁钻,回答的精炼与精妙,足以使该命题位列王阳明哲学思想的顶端。

王阳明曾用禅宗的佛法阐述“皎如明镜”的良知之体是“随物而格”的,这与“岩中花树”亦有相通之处。他在《答陆原静书》札中说道:

圣人致知之功至诚无息,其良知之体皎如明镜,略无纤翳。妍媸之来,随物见形,而明镜曾无留染,所谓“情顺万事而无情”也。“无所住而生其心”,佛氏曾有是言,未为非也。明镜之应物,妍者妍,媸者媸,一照而皆真,即是生其心处。妍者妍,媸者媸,一过而不留,即是无所住处。

“随物而格”所“照见”的结果是“随物见形”,亦可诠释友人“岩中花树”的提问:当友人见到花树时,正是明镜应物———心体照见,即是生其心处;当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时,是明镜一过而不留,即是无所住处。因此,王阳明称禅宗六祖惠能在《金刚经》的“悟道”之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为“未为非也”。这也是佛儒两道的相通处。

“岩中花树”这一命题,钱穆(1895~1990)先生在注解这段典故时是这样解读的:

这条问答,粗看好似近代西洋哲学中的那些极端的唯心论;但我们若细玩阳明讲学宗旨,从另一方面来解释,似乎阳明语意所重,仍只在“看”与“未看”上,仍只在心与物的感应上。舍却你的一看,非但不见有花树,也何从见有你此心?所以阳明晚年讲学,特地要说一个“必有事焉”,惟其有事,乃有心与物可见。看便是一事,只因此一看,便见此心和岩中花树同时分明;若无此一看,则此花与心同归于寂,何尝是说舍却视听声色事物感应独自存在了这一个心?

钱穆先生的《阳明学述要》作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初版于1930年,正好与王阳明这则“岩中花树”的思辨相距足足四百年,可见,有“心”之语,必有会“心”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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