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文理学院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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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在绍遗迹探访

   期次:第9期   作者:●谢云飞   查看:1361   



张岱评说的“剩水荡”



“快园”遗址和绍兴饭店碑记


  张岱(1597-?),又名维城,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别号蝶庵居士,晚号六休居士,山阴(今绍兴)人。为明末清初文学家、史学家、散文家,出生仕宦世家,少为富贵公子,精于茶艺鉴赏,爱繁花似锦,好山水,晓音乐,戏曲。然他自誉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时文不成,学仙学佛,学种地,皆不成。时人呼为废物、败家子、蠢秀才、瞌睡汉,到老了,一言以总之,呼之曰:死老鬼!
  张岱的后半生处在朝代更迭、社会急剧动荡的生活环境中,他以清淡天真之笔写国破家亡之痛,寓情于景,意趣深远,在晚明散文中有着较高的地位。
  “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经历过大时代的动荡,晚年时的张岱“遥思往事”,提起笔来,坐说昔年盛事。于是便有了《陶庵梦忆》 《西湖梦寻》等一系列回味无穷的文章,这是他对平生的回顾,也算是给自己的一个交代。
  然而,张岱自去世三百多年间,一直被世人所遗忘。其故居、旧居亦一直被人们所混淆,现除吼山存余着其笔下的那个“大鱼如舟”传说的放生池,以及那句“谁云鬼刻神镂,竟是残山剩水”的摩崖石刻外,还有哪些遗迹呢?
                             别业名园众多
    世人一直把“快园”作为张岱的故居,其实错焉。“快园”只是他五十岁左右时的“僦居”(租赁),据笔者阅读张岱的著作而知,其故居、别业、名园可谓众多。
  众所周知,绍兴自宋至清,一共出过十数位状元。然而,他们的府邸大都不可考,部分遗留到新中国成立的,恐怕只有绍兴城内的张元忭了。而张元忭就是张岱的曾祖父。
  明隆庆五年(1571),状元张元忭的府邸坐落在绍兴城内原车水坊,即今人民西路绍兴市地税局所在处。新中国成立之初,张府中轴线上尚遗存一个台门、台门外东西两侧旗杆石以及街路东西两端各有一座二柱一门石行牌与倚柱而坐的四个石狮子。但不久,以各种原因都被先后拆除。
  张府中轴线上除台门外,其他建筑物荡然无存,后来杂陈无序地造起了不少小屋,姓氏众多,坊内总称为状元台门人家。东轴线上建筑物尚算完整,前厅后楼,为二户所有。后楼部分,即是当代著名历史地理学家陈桥驿教授的旧居。据陈先生生前所说,此屋是其祖上在清代时购得的。西轴线上房屋,都被改造,面目全非。1993年人民西路拓宽,原车水坊建筑物全部拆除,居民搬迁。从此,张状元府邸遗存彻底消亡。
  张家原为越中望族,别业名园遍布绍兴城里和郊区。仅状元台门及卧龙山一带,就有张汝霖(祖父)晚年兴筑的“ 园”,张懋之(叔祖父)的“筠芝亭”,张耀芳(父亲)的“苍霞谷”,张联芳(仲叔)的“万玉山房”,张元忭(曾祖父)的“不二斋”、张岱的“山艇子”“梅花书屋”等等。
  另,在绍兴城南及九里山一带,还有张耀芳的“众香阁”,张汝霖开九里山,建“表胜庵”和“天瓦山房”,张天复(高祖)构建的“镜波馆”等十多处之多。
  张氏家族历来有诗书荣身的传统,“余家三世积书三万余卷”,实乃书香门第。读书养气,丝竹修身。张岱自幼便追随先人于山水亭园间适意流连、饱读诗书:“余六岁随先君子读书于悬杪亭”,“余自垂髫聚书四十年,不下三万卷”,除却书香的沁渍涵养之外,碧水幽窗、空明清澄的亭园山林,也给予张岱以清明雅致的澄澈心境和高洁情操,他不止一次在文中提及他足迹所至的名园风致,如“高槐深竹,樾暗千层,坐对兰荡,一泓漾之,水木明瑟,鱼鸟藻荇,类若乘空”的《天镜园》;“层崖古木,高出林皋,秋有红叶”,“阁不槛不牖,地不楼不台,意政不尽也”的《 花阁》;“菊盆五层,高下列之,颜色空明,天光晶映,如沈秋水”,及到“绿暗侵纱,照面成碧”的《不二斋》;“清樾轻岚,翳翳,如在秋水”的《筠芝亭》;以及“梅骨古劲,滇茶数茎”“花时积三尺香雪”的《梅花书屋》等。读书于此等悦目赏心、意出尘外之雅境,让张岱深得名士之气韵,一时间“幽窗开卷,字俱碧鲜”,因此张岱身上自然不可避免地带有高雅而别致的文人气息。
  仅从他的《陶庵梦忆》中“ 园”一文,可见其文其亭之美,现辑录如下:
                             【原文】砎园
    砎园,水盘据之,而得水之用,又安顿之若无水者。寿花堂,界以堤、以小眉山、以天问台、以竹径,则曲而长,则水之;内宅,隔以霞爽轩、以酣漱、以长廊、以小曲桥、以东篱,则深而邃,则水之;临池,截以鲈香亭、梅花禅,则静而远,则水之;缘城,护以贞六居、以无漏庵、以菜园、以邻居小户,则 而安,则水之用尽,而水之意色指归乎庞公池之水。庞公池,人弃我取,一意向园,目不他瞩,肠不他回,口不他诺,龙山(左虫右夔),三折就之而水不之顾。人称 园能用水,而卒得水力焉。大父在日,园极华缛。有二老盘旋其中,一老曰:“竟是蓬莱阆苑了也!”一老 之曰:“个边那有这样?”
  据笔者理解,“ 园”地处府山北麓与西园一带,也极有可能为张岱祖居之一。因张家历代热衷于造园修亭,又是世家大户,加上张岱早年游历,他所阅园林不计其数。光是“二梦”中写到的就有《 园》 《梅花书屋》 《不二斋》 《天镜园》 《烟雨楼》等等。这些亭台楼阁,尤其是张家固有的,在张岱笔下都犹如超脱世外的桃园净土。从上文中可知,张家曾经奢华和辉煌。张岱自幼至国变前,与之朝夕相处,然而,国变之后,这些别业名园或被毁、或被他人侵占,与张岱毫不沾边,他变得一无所有。
                           项里避居
    明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李自成率农民起义军攻占北京,崇祯皇帝吊死在他的皇家园林煤山,结束了明朝277年的统治。不久,清军大举入关,占领北京,成为中国封建王朝新的统治者。五十知天命的张岱经历了天老地荒的巨变:社稷倾覆,满清入主,民生涂炭,家道破败。
  清军攻占北京后继续南下,但遭到了江南军民的顽强抵抗。浙东之士拥立鲁王朱以海监国绍兴,张岱也参与其中,但这些反清复明的斗争很快以失败告终。1646年闰六月绍兴沦陷,清军四处追捕支持鲁王监国的力量,张岱被迫避兵逃难。他随带一子一奴和一簏书籍,先后逃往越王峥、嵊县西北山中,最后在离绍兴30里外的一个小山村——项里安顿下来。
  项里,相传为当年项羽避难隐匿之地。司马迁的《史记·项羽本纪》载:“秦始皇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勿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项羽在山阴的传说,东汉六朝人的文字中未有记载,南宋陆游《陆放翁全集》中却有不少诗写到项里和项王庙,如《项王祠》 《项王庙》等诗,其中有“筑祠不知始何代,典祀千载谁敢删”之句。项羽这位失败的英雄,在特定的时刻引起了张岱感情上强烈的共鸣。
  不想侍奉新朝,又无殉国志气,张岱穷困潦倒,“披发入山”,避居到绍兴城外三十里的项里。为何选择项里?这或许同项里相传为项羽避难之地,有着项梁起兵反秦的说法有关。
  《陶庵梦忆》最后一篇为《琅 福地》。张岱在其中写到,“郊外有一小山,石骨棱砺,上多筠篁,偃伏园内……缘山以北,精舍小房,绌屈蜿蜒,有古木,有层崖,有小涧,有幽篁,节节有致。”
  “琅 福地”,是传说中仙人藏书居住的地方。对于晚年的张岱而言,项里村或许已经成为他心目中的一个“桃花源”。
  张岱在“琅 福地”建房三间,房屋背靠鸡头山,面朝项里江,屋旁岸边广植柳树,是读书写作的理想所在。张岱第一次到项里避难居住为清顺治四年(1647)七月至顺治六年(1649)九月,他在此地一边编写著名的史学著作《石匮书》,一边继续关注抗清复明的事业。
  到了晚年张岱又喜好幽静,原因主要是他一直怀念以前住过的项里。康熙四年(1665),张岱又在项里鸡头山营建了生圹,对自己的“百年之后”作了安排。康熙十三年(1674),张岱年已78岁他,带着两个儿子和老伴移居项里。张岱在“琅 福地”定居后,很少与人交往,过着粗茶淡饭的清苦日子。他自己更名“石公”“蝶庵”,又号“六休居士”,在寂寞的晚年着手编写了《于越三不朽图赞》和《朗乞巧录》,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
  在颠沛流离中,张岱与项里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先在那里避难留居,最后选择在那里定居终老,项里也因此成了张岱生命中具有重要意义的地方。
                             “快园”僦居
    张岱在项里住了大约两年,直到顺治六年(1649)秋天,才搬回绍兴城里。此时故居早已易主,园中一片荒芜,乔木被砍了,房屋被几家分占了,面对此景,张岱不胜酸楚,只得僦居卧龙山下的“快园”。
  张岱出身仕宦家庭,其远祖是宋代抗金名将张浚,高祖张天复是进士,曾祖张元忭是状元,祖父张汝霖是进士,到了父亲张耀芳,不事生产,日日沉浸于古书帖括之中,年年考试又不第,家境日衰。出身如此显赫之家,虽家境时有起落,但无妨张岱前半生戮力于声色犬马,纵情于风雅癖好,享受着感官欲望之极致。
  他在《自为墓志铭》一文,是这样概括前半生的:“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这段文字既是张岱的“自述”,亦是一个文人敢于对自己人生的洞穿,足见其勇气和自信。
  那张岱晚年的旧居——快园在哪?笔者在龙山北麓的“绍兴饭店”碑记上找到了答案:“明代散文家张岱,因清兵入关,国破家亡,诸家子孙零落,便僦居(租赁)快园24年……”原来现绍兴饭店为“快园”遗址。这里面山枕流,环境典雅。据地方志及张岱《快园记》记载,快园最早为明初监察御史韩宜可的别墅。后来,有一位叫诸公旦的文士成为韩家东床,被称“快婿”,园也因之称为“快园”。明代名士祁彪佳在《越中园·亭记》中云:“登龙山之荫,知为公旦诸君之快园。”清兵入关后,国破家亡,张岱也从一个贵公子降为明朝遗民,破床碎几,饔飧不继,生活十分清贫,但他却有机会在快园僦居了24年,他的《快园道古》这部亦庄亦楷之著也在这里问世。
  “快园”于清代为道观。至民国十年,热心慈善事业的地方士绅在此兴建善社,历三年有余,名曰“蠡城凌霄社”。当时规定,越中名医都要轮流在此坐诊,乐善好施的善男信女集资采办药材。无钱就医买药的穷苦百姓,都可以到此免费就诊,免费撮药。当时凌霄社药材比一般药店还要齐全,只要出于无奈治病需要,医生处方开出名贵药材,药房也都照给不误。现留存之绍兴饭店“凌霄阁”为该社大殿,东西厢房为储药义诊之处,庭内有花园石桥、桥栏尚存“渡世津梁”四字,均为保存比较完好的当年原物。
  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记述他小时候常随祖父张汝霖到龙山、快园游玩。快园这个地方,可以说凝缩了张岱一生的故园情结。
  张岱晚年避居山中,一生落拓不羁,淡泊功名,穷愁潦倒坚持著述。乡人董金鉴评说:“先生本世家子,年五十遭国变,杜门谢朋好,著书等身。”
墓地之谜
绍兴历史上名人多,自然名人墓也多。有一些已成为文保单位,如王阳明墓、徐渭墓等得到了较好的保护,有些却流散民间,不为人所知。
  至今300多年过去了,张岱墓在哪儿?到底有没有被发现过?似乎成了一个谜。绍兴文史专家任桂全先生介绍说,关于张岱的墓,主要的信息还是来自于他自己的《自为墓志铭》。
  “自为墓志铭”,指的是作者生前写给自己的墓志铭。自为墓志铭最有代表的两个绍兴人,一个是徐渭,另一个就是张岱。
  张岱在《自为墓志铭》中写到,“曾营生圹于项王里之鸡头山……余故有取于项里也。”大意是说,自己选择了项里,并在项里鸡头山上造好了死后的墓穴。
  其后,他又写到“明年,年跻七十,死与葬其日月尚不知也,故不书。”到明年,我年纪就70岁了,去世与下葬的日期还不知道,那就不记载了。
  从这里我们可以知道,张岱写《自为墓志铭》时还没到70岁,学界对张岱的卒年至今尚无定论,但有多种说法:
  一说,卒于六十九岁。嘉庆《山阴县志》卷十五《乡贤》谓:“岱门十九岁卒。”
  二说,七十余卒。清邵廷采《思复堂文集》卷三《明遣民所传·张岱》载:“山阴张岱,字宗子,左谕德元忭曾孙也,性承忠孝,长于史学……年七十余卒。”
  三说,八十余岁或八十四岁卒。乾隆《绍兴府志》卷五十四载:“张岱,字宗子……年六十九,营生圹于项王里,曰‘伯鸾高士,冢近要离,余故有取于项里也’。后又十余年卒。”
  四说,九十三岁卒。清商盘《越风》载:“张岱,字宗子,号陶庵,山阴人,诸生……年九十三卒”。又嘉庆《山阴县志》载:“张岱,字宗子,一字陶庵,山阴诸生……年六十九,营生圹于项王里,曰‘伯鸾高士,冢近要离,余故有取于项里也’。后又十余年卒,年九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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